“你放肆!”
伴随着暴怒的声音,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下去。
晏朝立时晕头转向摔倒在地,脸上火辣辣地疼起来,麻木的酸胀感紧随其后。她暗暗想,竟比那年的戒尺更厉害了。
她颤巍巍撑着身子,虽然低眉垂眼,可心底自始至终一片清明。那股迸发出来的恨意再难压制,可她死死咬住唇,伏身而拜。
“儿臣失言,”她隐忍着战栗的呼吸,声音略有些虚浮,“可见父皇还是理智的,又何必因远居西苑一事,为人诟病呢?若今日这一耳光能保全父皇清名,儿臣甘之如饴。”
皇帝默默盯她良久,冷漠且厌恶地道了句“滚”,亦拂袖出了殿。
晏朝以为皇帝妥协了,朝臣们也以为皇帝妥协了。甚至皇帝都未曾降罪于她,也没有怪罪出言不逊的官员。
然而第三日,皇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:命皇太子巡抚陕西。
陕西今夏大旱,地方官三日前方禀报过灾情。而题本入奏后内阁早有票拟,皇帝亦照准发科。如今又令太子巡抚,众臣只以为是皇帝有意磨砺,自然无甚异议。
晏朝心里却清楚,皇帝多半是气她忤逆,才发派她去陕西。但毕竟灾荒伤民,百姓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,她肃然领了旨,未敢耽搁,急往关中去了。
然太子离京第二日,皇帝就立刻以迅疾之势搬去了西苑仁寿宫,甚至在迎合门内命人建起值庐。朝臣收到消息时俱是目瞪口呆,但木已沉舟,再劝已无济于事。
晏朝知道得稍晚,她摸了摸已消了肿的脸颊,暗叹一声:这耳光真是白挨了。
这一年,晏朝度过了一个最难熬的夏天。关中的夏季酷暑炎炎,她所暂居的宅第已经比外头清凉很多,仍旧觉得燥热无比,由此可见百姓日子必得更加煎熬。
道旁的流浪乞儿唱着不解其意的歌谣:
“旱既大甚,涤涤山川。
旱魃为虐,如惔如焚。
我心惮暑,忧心如熏。
群公先正,则不我闻。
昊天上帝,宁俾我遯?”①
这一首诗,晏朝将它写入奏本,一并呈进京城。
待晏朝回京时,她整个人甚至晒黑了一圈,连皇帝见到她都不免惊异,当初再多不满,也都消退些许,只赞她辛劳有功。
兰怀恩私下见她,憋着笑安慰:“殿下别担心,这样更有助于您身份掩饰。再者,秋冬天气冷了,会慢慢恢复回来的。”
晏朝:“……”
阳生阴长,阳杀阴藏,暑往寒来,时节忽易。晏朝一笔一划地替晏斐描着消寒图,又教他背了那首《云汉》。后半年的日子依旧波潮暗涌,晏朝一步步地走,谨慎地收好锋芒。
这一年,最大的变故是皇帝移宫——
作者有话说:注:①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云汉》
第67章蜀道之难(一)“既是利用,他有所图……
春去夏来,正是草木葱郁,花叶扶疏的时节。阳光尚且不算炽热,同肆意蓬勃的悠悠花香交织,凉风簌簌一扑,便连空气都是清甜甘冽的了。
东宫内的晏朝只着燕服,她半躺在藤椅上,阖着眸子,鼻息间充盈着清幽芬芳,一呼一吸间舒缓平稳。耳畔是细微的风声,偶有一声清脆雀啼。
她并未沉睡。是以那一叠稍显杂乱的脚步声出现时,她能清晰地分辨出独属于梁禄的沉稳感,愈来愈近。
“殿下。”
梁禄是刻意放轻脚步的,行至她面前,躬身行礼,低低唤了一声。
晏朝睁开眸子,骤然的明亮令她有一瞬间的不适,酸涩感漫上眼角。
而亭外,半明媚的阳光雀跃在一片葱茏翠色上,如金浪翻涌。目光上抬,青色琉璃瓦也正流光溢彩,迷得人睁不开眼。
她轻一垂首,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,才倦然开口问:“冯太医怎么说?”
梁禄脸色不大好看,低头跪地:“殿下,确实有问题。”
“是桂枝。”
他顿了顿,瞥到晏朝搁在膝上的手微攥着收了回去。
晏朝不由坐起身子,略一忖,望着他道:“若本宫没记错的话,桂枝性温助热,外感风寒便以此入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