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知道,那是盲儒所在的方向。
此刻,在河西一座荒废的书院里,盲儒正坐在院中老槐下抚琴。他的银瞳早已看不见世界,但耳上碎玉却剧烈震颤,仿佛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浪冲击。
“来了。”他忽然对空说道。
风中传来脚步声,轻得像落叶,却又沉重如山崩前兆。
一人现身,身穿素白衣袍,面容清瘦,眉心一点朱砂痣,手中并无乐器,唯有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音波残痕。
“你是谁?”盲儒问。
“我曾是你教过的第一个学生。”那人轻声道,“那年你讲《诗经?郑风》,说我可以不喜欢朝廷规定的诵读腔,只要真心喜欢,哪怕唱成儿歌也是诗。后来我去了极北,找到了‘闰音’的源头……现在,我回来了。”
盲儒沉默良久,才缓缓道:“所以,你是第八人。”
“不是我选择了它。”青年摇头,“是它选择了我。‘闰’不是错误,不是多余,它是系统无法容纳的‘例外’,是规则之外的慈悲。楚清河当年不敢录它,是因为他知道,一旦‘亡声’现世,旧秩序必崩。而今天……”他抬头看向夜空,“时机到了。”
盲儒嘴角微扬:“薛无音想用恨筑钟,我们以觉醒拒献祭。可若真有一口新钟要响,该由什么铸成?”
青年跪地,叩首三次,再抬头时,眼中已有泪光:“以遗憾铸基,以宽恕为芯,以千万人各自不同的声音为纹路。不求永恒,只求诚实。”
盲儒伸手探向琴弦,指尖触到一根早已断裂的弦丝。
他轻轻一勾。
无声胜有声。
远方山谷,残钟再度轻晃。
这一次,响了半声。
似叹息,似回应,似等待。
数日后,七人再度齐聚归墟谷。
铁匠带来了熔炼后的赤铜碎片,说是从边境村庄收来的禁乐器具重铸而成;柳氏捧着一只新壶,内盛三百村落寄来的雨水,每一滴都混着一句村民亲口说出的愿望;猎妖人背上多了一张全新的弓,弓弦用泣骨精的遗发与梦蝶丝绞合而成;药医提着药箱,里面装着十年间治愈过的病患自愿献出的一缕记忆之香;游方客摇响铜铃,铃中竟封存着九百个梦境片段,全是关于“如果钟没碎会怎样”的假设人生。
最后,姜云带来一面镜子。
不是当年照见钟影的青铜镜,而是一块透明水晶,内部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模型??由众人曾经共奏时的情感共振结晶而成。
“这就是新的‘钟心’?”铁匠皱眉,“太小了,撑不起一口巨钟。”
“正因为小,才可能放进每个人心里。”姜云微笑。
萧景知环视众人,忽然问道:“你们还记得,最初为何要毁钟吗?”
无人答话,但眼神交汇处,皆有痛楚闪现。
“不是为了推翻某个权臣,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正确。”他低声说,“是为了让一个人,能在母亲病榻前,唱一首跑调的摇篮曲而不被治罪;为了让一个孩子,能写下‘月亮像块冷掉的饼’这样的句子而不被打手心;为了让天下万民,不必再活成一段被编排好的旋律。”
他顿了顿,望向中央残钟。
“但我们也不能陷入另一种极端??以为混乱即是自由。真正的自由,是在知晓束缚之后,依然选择如何发声。”
众人默然。
就在此时,地面震动。
七座石坛残基下,竟缓缓升起七根晶柱,每根柱内封存着一段凝固的音波??正是当年被薛无音强行抽取的“心狱记忆”。那些痛苦、挣扎、悔恨、爱恋,全都被保存了下来,未曾湮灭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柳氏恍然,“他不是想毁灭我们,是想把我们的‘醒’囚禁起来,成为永动机芯。”
“但现在,它们回来了。”猎妖人握紧弓柄,“要怎么处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