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?”这回轮到晏朝发懵,“邓少卿慎言,本宫可没这么说。”
邓洵一拱手告罪,近前两步,又问:“殿下,臣还有疑问。您是如何猜到石喜会被灭口,提前将人转移到刑部的?”他总觉得太子知道些什么,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信息。
但太子显然搪塞:“直觉。”
邓洵一无言。
少时,张继将沈微的供状取来,并请二人前往狱房。太子千金之体,他是万万不敢将人领去寻常刑讯的戒律房的,遂另收拾出一间讯室,一切准备妥当才敢来请人。
饶是如此,晏朝见到沈微的第一眼,仍然不由得心惊。隔着铁槛,犯人身上裹着一层血污囚服,瘫软无力地跪在地上,听见脚步声,他稍稍抬起头,那双涣散凄迷的眼睛正与晏朝撞上。
沈微迟疑了片刻,艰难地伸手攀握上铁栏,动了动嘴唇,用气息勉强嗫嚅出几个字:“殿下,你终于来了。”
张继皱眉呵斥:“犯官已是戴罪之身,怎还敢对太子殿下不敬!”
“无妨。”晏朝摆手落座,一边翻阅诏狱的供状,顺带睄一眼邓洵一,说:“碎云楼一案,你先来审。”
邓洵一应“是”。心下很快将思路一捋,沉声问:“沈微,六月十七晚戌时,你在何处?”
沈微没说话,惶惶望向晏朝。晏朝瞥一眼他,似是凝眸:“照实说,看本宫作甚?”
身后有狱卒提起沈微的两肩,他被迫抬头,脸上的伤痕和表情一览无余。
“臣……臣在灯市口西街,碎云楼。吃酒。”
邓洵一再问:“哪个房间?和谁同去?都见过什么人?”
“顶楼最末间,”他深深提一口气,仿佛有些吃力,“意外遇见了宫里的几个太监,还有个卖茶的商贩。”
“和——”
晏朝正巧合上供状,突然出声打断:“你既然肯承认,就不必废话了。碎云楼的命案你在现场,将你所见一五一十讲清楚。”
邓洵一微怔,暗暗看了眼太子。
沈微勉力挣开两臂的束缚,简短而清晰地招认:“那个太监是臣杀的,伪装成了意外身亡。”
在面前几人探究而严肃的目光中,沈微将当晚所见所为一一道出,却隐去了周少蕴的存在——他听懂了太子的暗示。
他体力难支,中途断断续续,好在并不影响语意。
审讯的几人听得呆了。
——有人在太子的饮食里做手脚!
邓洵一大惊,张继也不禁失色,唯有太子,听罢只是露出些许惊疑,旋即冷着脸吩咐:“重审石喜罢。也不必在刑部了,把人提来诏狱,张司使审案素来不教人失望。”
两人躬身应是。
晏朝垂下眼,面色缓了缓,道:“本宫有些事要单独问沈微,所有人暂且退下。”——
作者有话说:注:①《仙仗图》:此处指《八十七神仙卷》,主要绘画了87位道教神仙人物白描图像。此画无题、无款、无印,创作年代及作者都有争议。现代画家徐悲鸿认为是唐代画圣吴道子所作,并为之取名《八十七神仙卷》。本文暂采用徐悲鸿先生的年代和作者观点,同时根据剧情需要,另取名为《仙仗图》,以区分《朝元仙仗图》。
《朝元仙仗图》是宋代画师武宗元所作。两幅画构图完全相同,内容人物都很相似,但前者更为精致细腻。
第74章蜀道之难(八)“殿下喜欢沈微么,所……
铁门“啷当”一声关上,房中安静下来。晏朝终于有机会仔细凝视眼前的人,他低垂着头,正艰难地拖挪身体,每一个细微的动静,都牵动四肢的铁索叮当发响。
晏朝端起矮几上的茶杯,起身走过去,默默递到他面前。
分明看到蓬乱的发丝轻轻抖动了下,随后露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迷茫、绝望、哀怨……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伸出来,颤巍巍接住。干涸的嘴唇翕动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他似是隐忍着,尽量平静地饮完那杯茶。再将空杯奉上,嘶哑着嗓音道谢。晏朝碰到他腕子上的铁链,目之所及伤痕累累的小臂,心弦终于猛地一绷。
“探赜。”
晏朝近乎哀叹般地轻唤。
“殿下,”沈微沉默须臾,仿佛千言万语都沉没在这一瞬间,他垂首不敢看她,开口讲的第一件事却是,“周少蕴比臣有用,做事很周密。”
他这样明说出来,倒教晏朝心里生了一点愧疚。但她还是说了句无用的话:“我早说过,你有你的好处。”
沈微稍稍仰起脸,迎着微弱的阳光,他扯一扯唇角,竟然有一点凄迷的笑意。
“太子殿下,家父的罪名——真的证据确凿么?他也许贪赃枉法、贪污渎职、卖官鬻爵……可谋逆,臣实在不敢置信。”
“川南叛乱,沈岳知情不报、欺君罔上,已经查明他与叛军头目于处沣暗中勾结。更有书信证物表明,他与番部朵甘酋长暗通款曲,企图挑起西部诸番矛盾,此属通敌叛国。你常年在京城,沈岳暗中做了什么,自然也不会告知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