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宁妃娘娘与庄嫔娘娘向来交好,想来是悲伤过度郁结于心,并不干殿下的事。”梁禄劝她,又提议道,“听小九前两日提起来,徐选侍在昭俭宫久了十分寂寞,依奴婢看,不若让选侍去和娘娘说说话,不求开解,权当解闷儿也成。”
先前晏朝离宫南下那段时间,听说宁妃便对徐氏照顾有加,想必是喜欢她的。
晏朝略一思忖,点头:“也好。”
复转头又问:“七公主的事,当真是意外吗?”
梁禄犹疑道:“咱们的人并没查出来异常。宫正司审问李氏身边贴身宫女,也说毫不知情。殿下是怀疑——”
“也许真的是巧合,我太多心了。”
后宫的李氏一倒,前朝立刻闻风而动。相继有人规谏皇帝令信王按祖制之藩——左右子凭母贵这一点已不复存在,信王身为罪妃之子,更不宜再违制留京。
皇帝一道一道奏章看过去,脸色逐渐发暗,终于怒不可遏,猛然挥手将那些奏本扫落在地,拍案呵斥:“朕日理万机,膝下想留个合心的儿子就那么难吗!这些通通不准,朕已决意留信王在京!”
兰怀恩默默将奏本捡起来,正要抱出去,却听皇帝又说:“以后这类奏章都不必拿来叫朕看了!你自行批红就是。”
“是。”兰怀恩声音低了些。
圣意传出去,众人心思各异。晏朝倒不觉得意外,她只是不解:已经这个地步了,皇帝留着信王,到底是因喜爱而另有期望,还是对李氏犹有怜惜?
此次进谏部分东宫官亦参与其中,有好些人因此受到了训斥。
沈微有些不安,忧心道:“殿下,会不会显得太过急切了?若陛下迁怒——”
晏朝挑一挑眉,不禁哂然:“什么叫急切?东宫属官一声不发,陛下就满意了吗?”
沈微顿时哑然。最先上书的是朝中一个御史,东宫这边后来也陆续进谏。若是太子刻意吩咐避开,那才更令皇帝疑心。
他察觉到自己的胆怯和狭隘,不免有些羞愧。可他当真是害怕晏朝走错一步。
周少蕴正奉上文书,闻言接话道:“殿下请恕臣冒昧。依臣所见,此事不足为患。臣等虽身为东宫属官,侍奉储君,但更是大齐官员,天子臣工,有为君分忧之责,如许多东宫官同时亦兼任朝中之职,若置身事外,陛下才会疑心殿下有笼络朝臣之嫌。”
这番话倒是滴水不漏。晏朝停下笔,看他一眼,温和道:“子澄说得不错。”周少蕴欠一欠身,行礼告退了。
沈微惭愧之余,不免多看了周少蕴几眼,复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,才同晏朝道:“去岁殿下南下数月,便有周谕德随行辅佐,他的眼界见识胜臣十倍,事事能替殿下思虑周全,的确是个可用的人才。”
晏朝略翻了翻眼前的文书,重新执笔蘸墨,姿态端庄而郑重。她没立时去接沈微的话,过了好一会儿,才突然说:“是,周少蕴是个极稳重的人。你不必自责,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着想的。他有他的好处,你自然也有你的好处。”
沈微垂着的眼眸蓦然一润,他口中说“谢殿下赏识”,心中却生了淡淡的苦涩。他明白自己对周少蕴的羡慕和忌惮,并非是因为他才华出众。
天色苍白,宫殿檐角上,一只灰羽鸟雀与鸱吻并肩而立,不多时便清啼一声振翅飞走了。天边攒着一团灰釉色的云,仿佛随时要拧出雨来。
晏朝进永宁宫时,殿内宫人已悉数屏退。
宁妃坐在案前,正细致地翻弄一支簪子,上头只缠了两三朵点翠海棠珠花,一朵尽情盛放,一朵含苞待放,花蕊处皆以珍珠点缀,简单却精巧。
美中不足的是,其中一朵姿态奇特的珠花有些松散。宁妃翻来覆去地瞧如何修复,却不想一个失手,整朵花彻底脱落。
晏朝出声劝慰:“儿臣觉得,少一朵并不影响美观,娘娘戴上依旧端方动人。”
宁妃默默放下簪花,轻声道:“是啊。少一朵并不要紧。”
殿内又一次陷入寂静。
“娘娘若是喜欢,可以拿去银作局叫匠人修一修。这样的东西应该不难,定能为娘娘修复如初。”
“坏了就是坏了,既是修补,哪里有如初一说。”
晏朝默然,她觉察到宁妃异常的情绪,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,寻常言语旁人应该说过无数次了。
于是她换了个话题:“儿臣听说徐选侍昨日来过,她和娘娘相处还好吗?”
宁妃漠漠一笑:“你吩咐的人自然是好的。”
晏朝惊异于她冷淡疏离的态度,默了默,索性直截了当问:“娘娘今日肯见儿臣,是还有别的缘故吗?”
窗外终于传来簌簌风声,夹杂着宫人来往间匆促的步伐。从他们急切的声音可大致听出,要下雨了,那些没有发芽开花的花盆需要搬到房中去。宁妃搁下花簪,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去关了窗。
她开口,却不肯回头面向晏朝:“你打算将徐氏怎么办?”
“她无辜被牵扯进来。儿臣不会难为她,日后会寻个机会放她出去。”
“从昭阳宫出来的人,你就一点也不疑心吗?”未及晏朝回答,宁妃自顾自继续说:“你既然不许她同昭阳宫的人来往,说明是有戒心的。你能放心她离开?还是说,你要一直将她关着,关到你不需要她,才放她走?”
晏朝不觉皱眉:“娘娘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