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别之时,此地已仅剩三人,邓洵一斟酌片时,低声问晏朝:“殿下,小宋是何人?”
晏朝还未开口,身侧执灯的兰怀恩已抢先道:“宫里头,原是万安宫的掌事太监,后犯了事儿,被贬去打杂了。”
他说得简略,可万安宫三个字却是令邓洵一心下一惊,后脊顿凉。
李贤妃。
若是涉及禁内,这事可就越闹越大了。他不禁头疼起来,这牵扯这么多,一细想仿佛还是太子和信王之间的争斗。
真要是简单的杀人报仇还好。
“你也不必过于忧心,若真查到宫里,铁证在此,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你们受委屈。”
邓洵一哑了哑:“臣没有这个意思……”
晏朝垂首下了台阶,转头温和道:“邓少卿回去罢,明天还有的忙。”
邓洵一应声,一揖告辞。
兰怀恩来时竟是乘的马车,马车较为宽敞,晏朝掀帘朝内一看,一应物件俱是两套。她的手一顿,回身正巧看到兰怀恩微微的笑意。
她一边抬脚上去,一边轻声道:“督公这是有备而来啊。”连她没回宫都知道。
话音才落,兰怀恩已紧跟着上来,放下帘子,于她对面随意一坐,笑说:“臣原是奉旨出宫,不巧看到了邓大人身旁有些脸熟的随从……这不是为殿下着想嘛,自然要准备妥当。”
末了又添一句:“今晚要委屈您与臣同乘一驾马车回宫了。”
晏朝不理会他后半句话,只问:“督公奉旨出宫做什么?”
“陛下这几日亦牵挂着曹家的案子,所以命臣出来看看。”
晏朝眼睛微垂,暗暗思量,此前也并未见皇帝这般重视,想必也不一定是因着曹弗身亡的缘由。她竟不免想到,明日会审,今晚又忽然让兰怀恩出宫,是为了……
兰怀恩仿佛能听懂她心里话似的,忽然又续道:“……不瞒殿下,确实与明日会审有关。”
他顿了顿,暗自觑着她的脸色,灯光并不暗,却映得她那双眼眸有些失色。
“陛下知晓您出宫,故而命臣随后跟来,暗中关照,必要时可从旁协助。”
晏朝闻言却忽然冷笑:“是监督本宫,是否趁机暗中颠倒是非的罢。”
兰怀恩身形一僵,半晌点头:“大约是有这个意思。”
语罢已觉马车内气氛稍有沉郁,他轻叹一声,心思一转正要找些其他话题,眼睛却恍然瞥到她袖中外露的右手骨节处微有一抹殷红。
他低声惊道:“殿下,您手上受伤了。”
旋即便要从怀中去找药散,却只摸到一张帕子。他在晏朝正低头时已眼疾手快,要拿着帕子去替她擦,才碰到她的手,已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。手一抖,帕子落在她膝上。
一抬头对上那双蕴着怒意的眼睛,但那怒意很快便消失了。
晏朝原是下意识出的手,一面知晓他是好意,一面又暗责他要碰她。她抿了抿唇,道了声“小伤无妨,多谢”,又略显生硬地说一声:“你既然清楚本宫的身份,便也该知道礼数。”
兰怀恩觉得手都有些麻,暗吸一口气,看着对面坐得端端正正的太子,低低一笑:“是说您东宫的身份呢,还是别的?”
她怔了怔,突然反应过来,神色一凝:“兰怀恩!”
眼下的兰怀恩不生气,也不畏惧,目光划过她清隽的脸庞,轻声说:“殿下息怒。您看目前咱俩都是假的,一起信守承诺自然就相安无事了……”
他唏嘘一叹,分明他手上还白挨了一巴掌呢。不过他忽然想起来,晏朝仿佛向不大喜欢别人开她玩笑的。抬头看着她已经如常的面色,心底暗暗记住了。
他从前在各处当差时,为讨好主子欢心,的确也记了不少喜好。
但现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,他便转身,轻轻掀起帘子一角,自缝隙里窥见天边仍笼罩在薄云里的一钩新月,心莫名一静。
又转过头,目光无由来地一柔,仿佛要将月色也铺盛在她身上。
“算臣失言了,殿下恕罪。”
晏朝看他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意味,不再理睬他。她觉得有些累,想阖目休息片刻,却又警惕着兰怀恩,尚且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。
“臣忽然好奇,殿下仅仅放出去消息说已找到那把匕首的主人,便能轻易将宫里的人引出来?”兰怀恩在小宋出现时大约能思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,但细节却不大清楚。
“那还要多谢督公告诉我陆循的线索,”她低头将手上那点轻微擦伤的血迹细细沾干净,语气平和,“我见了陆循,一刻钟不到的功夫他就想通了,给他背后的人传了消息。”
“那邓大人为何又说那二人并非落网之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