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镜月:“康祁边境要开榷场,估计是为了谈这个,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林浔沉默片刻:“下午彭呈在东福街骑马踩死了人,但我们不能抓他。”
“你们若是抓了他,论起榷场的事他借此做文章,皇上定要拿你们挡箭。”寒镜月顿了顿,“不服气?”
林浔黯然:“大康律令为何不改名叫大康平民律令,当官的抓不了家里有钱的抓不了外邦来的权贵也抓不了,只能抓……”
“你不也是靠的哥哥的关系才坐到这里?你要是犯了事儿就和他一样,给哥哥和嫂子保出来。”寒镜月把烧饼塞进他嘴里,林浔艰难地嚼着:“要我做这种事不如让我去死好了,你干嘛拿饼怼我?一口吃不了这么多……”
两人并排走着,冬夜风越发得凉,穿过东福街再绕进南隆街就是将军府,寒镜月忽然开口:“我小时候就住北昌街的巷子里,一起捡垃圾的人总会时不时消失,有的是被打死,有的是病死,也有和你今天说的那个人一样被马踩死的。”
林浔看鞋子一步一步踩着影子,啧她:“你上次还说自己住午门口呢,你嘴里能有几句真话吗?”
“北昌街左转七百步是不是午门口?”寒镜月见他玩着踩影子的戏码,伸脚踩他影子的嘴,“口出狂言。”
林浔给她踩来劲儿了,也一脚踩她影子胳膊上:“暴力倾向。你这身武功全是捡垃圾的时候和人打架学来的吧?”
寒镜月冷哼:“你武功天赋一般,体力倒是比旁人好个几倍,种地种出来的?”
“还真是。”林浔大方承认,“我一个人能扛三袋米。你行吗?”
寒镜月抖了抖肩上的剑:“我一剑能砍三个人,你行吗?”
林浔赶紧向旁一步:“你别真砍。”
“砍谁也不砍你,熟人价。”寒镜月笑了笑,转而正色,“朝圣节就在两日后,这几日鱼龙混杂,职责是一方面,但若真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动乱,你也别把自己搭进去了。”
林浔隐隐听出几分不对劲: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寒镜月:“越是混杂之地,越容易出事,这不是常识吗?”
“祁国明明战败,彭呈身为祁国名将,却敢在玉京城内为非作歹,还拿出了御诏,而且两国商贸之事不派文臣却派武将,怎么想都很奇怪吧?”林浔说着,两人已行至将军府前。
寒镜月顿了顿:“祁国以武立国,以武为尊,不重用文臣也是情理之中。彭呈此人张扬跋扈,不满祁国旧皇换将,认为康祁之战祁国之所以战败都是因为旧皇换将所致,新皇逼宫少不了他的助力。”
林浔思忖片刻:“我看此人虽战场上有本事,但行事过于残暴专横,对祁皇未必忠心。”
寒镜月眨了眨眼:“所以我让你这几天小心点。”
林浔一愣:“他和祁皇闹不愉快,关我们康国什么事?”
寒镜月:“问问问,答了又听不懂,懒得理你。”
事情当然不会等人想明白才发生,朝圣节当日,林浔刚到岗上就听见几个卫兵闲聊:“听说了吗?昨天晚上,祁国使团的人和叶国使团的人在殿前打起来了!”
“真打啊?拳脚相向的那种?”
“还能假打啊?听说是聊得一个上火,那祁国的彭呈一拳就揍上去了,叶国的人能忍?四五个人围在一块打得鼻青脸肿的,侍卫们拉都拉不开,差点被一起揍了!”
林浔听见“彭呈”的名字,心头一悸:“这两国使团何故相殴?未免太没礼数了。”
其中一个卫兵道:“林司阶您不知道,这祁叶两国也是世仇已久,早就不满对方了,奈何叶国地小势微才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么多年,这次好像是因为榷场分利不均的事儿才打起来的。”
另一个卫兵来劲儿了:“要我说这叶国说得对,祁国吃了那么大个败仗还当自己是老大呢,竟然想三七分利,这不明抢吗?从前仗着自己垄断了马匹、胡椒就为所欲为,如今这叶国自开一条商路,胡椒、香料、珠宝络绎不绝,他祁国还有什么本事叫嚣暴利。”
“就是就是,这群祁人蛮横无礼,净干些野蛮事,活该被咱们打成乌龟。”
“那彭呈可不服气啊,觉得他们大祁有他天下无敌呢!”
卫兵中爆发出一阵大笑,林浔脑海中无端闪过寒镜月的话,默默走开。
奉啸见他神色凝重,上前安慰:“前几日的家属上头已经安顿好了,你也不必忧思过多。”
“……我总觉得那个人不是意外死的。”林浔喃喃,打了个寒颤,“我没事,天冷得真快,前些天风还没这么大呢。”
奉啸望向远处一片阴云:“怕是要下雪了。”
下雪啊。林浔遥遥地望向南边,渤陵从不下雪,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雪就在玉京。玉京的雪蛮横,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,一个劲儿地泼,踩着风向人脸上扎,落到地上又冰又硬,分不清踩得是雪还是地。
十年前的朝圣节他待在家里,听家里的下人们说祁国内乱,连个使团都没派来,怕是要完蛋了。傅翊早早被宣去殿上,他是康祁一战的主将之一,也是唯二活着回来的将军,一时风光无限。
那天下了很大的雪,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雪,高兴得在院子里跳来跳去。今年雪来得比往年都要晚,像是特意为谁而留一般,林浔看着地砖上昨夜小雨后未涸的水痕被一步一步踩出脚印,鞋边忽然亮出一只夸张的靴子。
林浔转过头,正正对上一张微笑的脸,吓得连连倒退三步:“顾……顾折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