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内阁与司礼监鲜有的一次意见完全一致,所有人都毫无异议。
且太医院已经透露了一些消息出来:皇帝本就重病难愈,又多番受惊致使精气耗损,恐捱不过这个冬天了。
长乐郡王乃昭怀太子之子,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孙儿。眼下皇帝虽然病重,却不肯因自己委屈了孙儿的死后丧仪。
除却命令礼部、宗人府以及司礼监好生操办长乐郡王丧礼外,更是亲自下旨,欲追封长乐郡王为太孙,丧仪从太孙规制。
朝臣自然有人反对。然而第一个站出来的,却是长乐郡王之母,昭怀太子妃孙氏。
她形容憔悴,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去见皇帝:“……斐儿向来不喜欢奢靡,又明理懂事,不是他的他不会沾染分毫,死后追封不过是虚名而已,强加在斐儿身上,未必合他的意。更何况,因此再教后人议论,斐儿连身后名都保不住。”
皇帝眼底似有泪意,却一言不发。
“昭怀太子当年便做过太孙,”一提到昭怀太子,孙氏愈加哀伤,忍不住哽咽一声,“陛下您分明知道他这条路走得有多难,又如何忍心将这追封到斐儿身上?殿下临终前曾言,希望斐儿一生安乐无忧,儿臣总得护斐儿最后一程,所以坚决不愿意他为太孙。”
她当初怎么想的呢。
她同曹家周密筹谋过,除掉晏朝,直接拥护斐儿登基为帝。太子和太孙这条路都太过艰险,她怨恨极了东宫这个地方。
皇帝没责怪她的言辞态度,只张了张嘴作罢。追封一事再不坚持,但下旨令长乐郡王葬在昭怀太子陵东侧。
小殓次日的大殓,孙氏哭得天昏地暗。
昭阳殿内外的素白灯笼在寒风里剧烈地颤晃,天气干冷得连场雪也不落,同昭怀太子薨逝那一年极其相似。
皇帝病得起不来床,伸长了脖子向外看,却只仿佛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动静。
他断断续续地轻吟:“……莫□□狐,莫黑匪乌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车……”
皇帝突然悲从中来:“斐儿,你不会再给皇祖父背《北风》了,是吗?”。
兰怀恩整日往返于御前和内阁之间,一边盯紧了宫中的动静,一边盼望着晏朝能尽快回朝。
除却京城局势有变外,他更担心晏朝的伤。边境本就比京城苦寒,她再训练有素心性坚毅,也终究比旁人艰难些。
程泰暗中盯着各朝臣,忽有一日来禀:“督公,曹阁老曾数次求见昭阳殿孙娘娘,俱不得见。这两日,曹阁老开始频繁出入兴济伯府和永嘉公主府。”
兰怀恩目色微深,指尖一敲桌面,轻问:“可查清了是为的什么?”
曹楹从前与孙氏暗中勾结,是为了扶晏斐上位。眼下多年经营突然毁于一旦,他此举必有反常。
程泰低头:“曹阁老进府后行踪难以捉摸,即便是议事想必也是秘密进行,属下还正在查。”
兰怀恩颔首,不再言语。
自长乐郡王薨逝,不断有宫人在夜晚经过昭阳殿时,看见殿中隐约闪过几抹阴森的幽蓝之色,又恰值昭阳殿的小主子离世,不免有胆小的宫人开始疑神疑鬼,胡乱猜测。
宫中便突然兴起一股流言,说前阵子钦天监所言将犯紫微的异星,或许应该是长乐郡王。
晏斐亦是东宫之子,他自小体弱,却常伴御前,焉知皇帝没有被他的病沾染?又所谓“避不及,则杀之”之言亦应验了,长乐郡王病逝,皇帝精神都仿佛比往常好些。
兰怀恩听闻后即刻派人去查,然而流言终究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。
他压制着怒气:“私下妄议诋毁者,一个都不许放过,通通杖杀!”
“是,陛下息怒。”
皇帝又传了钦天监。
钦天监早被吓得冷汗淋漓,一句话也不敢说。现下长乐郡王是皇帝放在心尖的人,他哪敢当面触怒龙颜,但远在边关的太子眼看着就要回京。
他答也不是,不答也不是。
皇帝逼视着他:“你说,天象究竟如何示下!”
“臣、臣……”他颤巍巍地伏在地上,死死闭着眼,脑子飞速地转,半晌终于咬牙回话,“臣当时仅说东方青黑色异星侵入紫微,其余臣未曾多言……”
皇帝额上虚汗直出,冷笑涔涔:“这么说,是怪朕想错了?”
“臣臣臣不敢!”
“当时斩钉截铁跟朕说‘避不及则杀之’,现在却开始推脱了?朕看你就是居心不良……兰怀恩!”皇帝朝外面叫了一声。
跪在地上的钦天监全身已经抖成了筛子。
“臣在。”
“你去好好审他,务必查清楚背后究竟怎么回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