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茶原就性寒,若伤及施主贵体,贫僧担待不起。”说罢已起身,当真从她手中夺过那盏茶,顺手将茶水泼向亭外。
晏朝不免蹙眉:“你……”
怀清转过身,将案上茶壶也一并提走,方欲走出亭子,晏朝出声拦住他:“这便是大师的待客之道?”
“施主今年失约,晚了一刻钟,贫僧已另有新客要招待。”
晏朝听罢面色一变,提步赶上他,低声问:“新客在禅房?”
怀清却道:“除却施主外,处处皆新客。施主身份尊贵,仇家又多,小寺着实容纳不下。”
“怀清大师把话说清楚。”晏朝心下已觉不好,目光愈发凛然。却忽然发觉深深提一口气,吐出来时已轻飘飘的只剩一半。
怀清没答她,回身静静看她:“我就说施主好胆量,什么茶也敢乱喝。贫僧何时给你沏过君山银针?黄茶素来醇厚,里头添了东西你也不知道……”
他看着晏朝眸中毫无掩饰的震惊失色,心下一叹,将摇摇欲坠的她推到亭中。才站起身,低头发觉僧衣袍角湿了一大片,索性也不管它,匆匆出了亭子。
下了台阶步子又顿住,终究是回身叮嘱一声:“施主今年来晚,倒是件幸事。这壶茶不会伤及施主性命,但贫僧惜命,只好先得罪您了。不多时会上来人,但究竟是贼人还是自己人,贫僧就不知道了,施主自求多福罢……”
说罢低低念了句“阿弥陀佛”,提步离开。
晏朝倒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。那茶她没喝多少,只是浑身有些发软。
她将指尖掐进手掌,思绪略微清明,抽离出来一些精力,细细一思,立时想到禅房。
往年若未失期,眼下应当在禅房听他讲一段经。
那么现在禅房的是谁?
现在情势毕竟紧急,这亭子怕也不宜久留。
晏朝扶着木案爬起来,将手指往喉咙深处探去。胃中顿时一搐,连同今早的膳食一同翻涌上来,由腹中至咽喉烫出一阵灼烧感,激得眼睛直发酸。
勉强才提起来一点力气,跌跌撞撞先下了山,一路又是刻意绕过大路走。
沿着蜿蜒小径才走了数十步,便听得前方寺院传来嘈杂声,随即很快喧闹的脚步声已迫近山中。她靠在石阶上歇一歇,仔细去听,以亭子为中心的三个方向,竟都有人。
声音很近,若他们很快意识到计策失败,并开始搜查。不多时便能很容易找到她。
梁禄不在身边,这样大的动静他自然会有所动作。然而一时半刻,远水解不了近渴。
她一望周围,不远处恰有一片碧湖。湖并不大,周围青树环绕,藏身进去可取,但尽管已入四月,山中毕竟寒冷。她略经思索,打定了注意先过去。
眼见声音愈逼愈近,透过树影即见黑衣长刀,晏朝将牙一咬,不作他想,悄声闷进水里。
声响不大。一众刺客冲过来时,水面涟漪的晕纹已逐渐消散,如同蜻蜓点水般轻浅。
晏朝并不熟水性,只循着方才记在心底的方向尽力向前游,直至四肢僵冷麻木到没了知觉,探出头,正巧到岸边。
她心下一松,正要伸手去攀岸边,不料手因被冷水泡久了连弯曲都不得劲,整个人当即一滑又被湖水扯回去,身子猛地一沉。
正心惊时,忽然不知从何处伸出一把有力的手,将她往上一拽。她未加思索,就着那股力挣扎上岸,惊魂未定地轻喘着气。却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。
那人将外裳脱下来披到她身上时,她才有机会抬头看一眼。
鼻息间沁入一股淡淡的酒味。
“殿下,又见面了。”
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浑身湿淋淋的晏朝。
她出宫穿的是常服,男子衣袍大多宽松,沾了水皱巴巴地贴在身上,最外面的长袍许是在水中挣扎掉的,然而此时瞧着衣袍还是繁复得很。倒是难为她还能游这么久。
晏朝垂首,只觉身上他披的那件衣衫并没有起什么作用,周身是湿透了的。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拢了拢,企图获得一丝暖意,颤着唇对他说了句:“多谢。”
兰怀恩的目光望了望远处,觉得一时也解释不清情况,只轻声道:“此处不宜久留。臣得带殿下先离开。”
晏朝无声点头。正要站起来,兰怀恩已捉住她的手臂,将她扶起来,又背过身,弯腰,道了一句“殿下抓紧”。
他后背顿时贴上一滩冰凉。
将她背起来时,只觉那具身子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轻些,也比其他男子要稍微柔软一点。到底知道她是女儿身,离那样近,心间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。
然而须臾之间又平静下来。近他身的女人不在少数,尊贵娇柔或是低贱粗俗,于他而言并不放在眼里。前几年风光正盛时有宫女欲主动与他结为对食,使了各种心机缠住他。那时候满心只觉得恶心。
晏朝觉得不大自在,看他迈出几步后终于开口:“兰怀恩,你放……”
兰怀恩手臂上紧绷着力,生怕摔了她,却还是一撇嘴:“殿下现在走太慢了,若刺客当真追过来,咱们都逃不掉。”